表嫂 一、 -pa旗舰平台尊龙

老家三弟的电话，像一片落叶轻轻落在心湖上，荡开圈圈涟漪。电话那头，他的声音带着乡音的厚重：“表嫂肖长爱去世了，前天发的丧，今年九十四岁。” 挂了电话，指尖还残留着听筒的微凉，心里却像被浸了水的棉絮，又沉又胀，满是惋惜。

表嫂是小姑家的儿媳，自嫁给表哥宋宣盛，便在村里的中街扎下了根。那是条窄窄的土路街，下雨天会泛出湿润泥泞的路段。我们不仅是沾着血缘的亲戚，更是大集体时代里，一个生产队的 “战友”。那时我在队里当会计，算盘珠子噼啪响，记着工分、核着收成，而表嫂肖长爱，是账本里那个总被队长念叨 “得给满工分” 的名字。

她是队里公认的 “铁娘子”。身板结实得像老槐树，干起活来，男人们都得敬她三分。春天抬粪时，猪圈里的气味能呛得人直皱眉，她却挽着裤腿就往里走，裤脚沾着泥也不在意。腰弯成一张拉满的弓，铁锨插进粪堆，一锨下去就是满满一筐，动作又快又稳。抬筐的汉子得紧着步子才能跟上，嘴里直念叨：“宣盛媳妇这力气，能顶个男壮劳力！”

到了夏天割麦，毒日头把田埂晒得发烫，空气里飘着麦芒的热气。她挥着镰刀在麦浪里起伏，粗布褂子早被汗水泡透，后背晕开大片深色，干了又湿，湿了又干，最后凝出一层白花花的盐霜。有人劝她歇会儿，她抹把脸，汗珠顺着脸颊滚进脖子，却笑得露出白牙：“没事，趁日头足，多割点是点。” 队里的脏活累活，比如抬粪、挑水、挖沟渠，旁人要么找借口躲，要么磨磨蹭蹭，她总是先一步走到工具旁，撸起袖子：“我来，我力气大，这些活不怵。” 时间久了，村里人提起她，都会往地上跺跺脚：“宣盛媳妇，那是能把日子扛在肩上走的人！”

可谁都清楚，她肩上的担子，比谁都重。表哥宋宣盛在东北林场工作，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，家里的天，全靠她一人撑着。婆婆年纪大了，眼睛花了，耳朵也背了，她每日端茶递水，把热饭热菜端到跟前，夜里还得给老人掖好被角。四个孩子 —— 老大老小两个女儿，老二老三两个儿子，都是缠人的年纪，大的刚上小学，小的还在蹒跚学步。

白天她在田里挣工分，脚步像上了发条；傍晚收工，别人往家赶时，她还得拐去地头剜把野菜，晚上能给孩子添碗菜。我见过她夜里在煤油灯下忙的模样：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，像幅沉默的画。她左手捏着鞋底，右手拿着锥子，纳一下，线就勒得紧紧的，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。旁边的桌上，孩子们趴在煤油灯旁写作业，小儿子的铅笔头秃了，她就放下鞋底，摸出小刀给他削得尖尖的，眼里的温柔，能把煤油灯的光都融软了。

就这么一天天、一年年，她像头老黄牛，不声不响地拉着家里的犁。田埂上的草枯了又青，孩子们的个头蹿了又蹿，婆婆在她的照料下，晚年走得安详。

后来表哥从东北回来，把全家接到了吉林长春，一家人总算团圆了。听说在长春的日子，她还是闲不住，在楼下开辟了块小菜地，种上黄瓜、豆角，说是 “自己种的吃着香”。

如今表嫂走了，中街的青石板还在，村里的田埂也还在，只是那个挽着裤腿、笑着说 “我来” 的身影，再也不会出现在那里了。可每当想起她，心里总有股暖流淌过 —— 那是一个普通女人，用勤劳和坚韧，把苦日子过出了甜的模样，这模样，会像中街的青石板一样，在记忆里，永远清晰。

    （未完待续）    2025、7、21